書名/夢、覺察、轉化:南勢角讀夢團體現場
作者/汪淑媛

內容簡介/

  我們每天都會做夢,但多數不記得,能記得的夢,也很困惑,不懂夢在說什麼。
本書以實例舉證,幾個人聚在一起,運用歐曼的讀夢方法,可以輕易地瞭解夢的意義。
作者以動人的真實故事,說明夢如何能協助人的適應生存,如何讓生命更統整美好。
 
有人將自己包得緊緊的,如銅牆鐵壁般安全保護住,與他人保持相當距離。有的人卻是一縷輕衫,隨風舞動,時時與天地一起呼吸……我喜歡讀夢團體是因為看見自己與他人在努力面對夢的過程,一點一滴釋放了被綑綁的自己,同時釋放被抑制的生命力,如花朵綻放。
 
一個人為什麼需要找自己?因為不能做自己……
 
這個夢再次證明,無論我們所看見的自己與外在的世界再怎麼天昏地暗,來自生命底處的自己,還是會透過夢來幫我們找到出口;這個生命深處未知的自己,對我們有著最誠實與忠貞的愛,永遠不離不棄。當我們安心地睡覺,用心捕捉夢、讀懂夢,就不會與自己失聯。
 
我所謂的英雄,並非僅是做自己,而是能看見受傷的自己,能看見傷了別人的自己;能對所傷的人說抱歉的自己;能與他人和解、與自己和解的自己;能夠讓自己復元,幫助周圍的人、周圍生靈環境復元的自己。

作者介紹/

汪淑媛

現職:國立暨南國際大學社會政策與社會工作學系教授
學歷:紐約大學
(N.Y.U)發展心理學博士
大學授課領域:心理衛生、夢與潛意識探討、團體工作、家庭暴力、社會工作價值與倫理
 
讀夢團體工作經歷:
作者負笈美國期間,跟隨
Dr. Montague Ullman學習讀夢團體之帶領,並參與Dr.William R.StimsonDream Network Journal創辦人)帶領之讀夢團體數年,將歐曼讀夢團體工作方法引入台灣學術與實務界。十餘年來,運用讀夢團體工作方法,帶領教師、諮商師、心靈藝術工作者、社工員等專業工作者,一起探索潛意識、覺察統整自我、釋放潛能、深耕實務能力、厚實人文素養。
 
譯作:《讀夢團體原理與實務技巧》、《佛洛伊德與偽記憶症候群》

第九章為何夢見大師?/

2013.10.13 清晨夢

場景一:

我參加薩提爾家族治療大師 Maria Gomori 的工作坊,在場約有三十至四十位學員,原本大家都坐定位聆聽,後因要討論所以彼此移動了位置,我挪到前面一點處抄筆記,後要移回原位時,發現原來的位子已擺放了他人的東西,因為大家幾乎要就定位了,心裡覺得有些急和委屈, 但不想繼續杵在那,便就近找了位子坐下。

場景二:

我和一男性友人去看電影(或聽講座),開場前先到一處咖啡廳等待,場地很大,座位區很寬敞,不擁擠,人也不多。我與友人對坐,談話問突然我左手邊的位子坐了一位女士,右手邊約二十公尺處一桌也多了個男士,那時只覺意外還不知發生什麼事,直到四周此起彼落的驚呼聲,才意會到兩位是 Maria Gomori 和 John Banmen ,都是薩提爾家族治療大師(但當下知道那是一種聲光效果的虛擬實境,只是心中仍然雀躍不已)。轉頭仔細看著 Maria Gomori ,她仍是一頭白髮,但臉龐不像現在的模樣(九十三歲),而是四十多歲,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女性友人, 她正對我溫暖的微笑,我也以笑容回應她,並激動的和對座的男性友人介紹她,說她就是 Maria ,並且忍不住觸碰了她的手臂(是很實在的實體)。

後另一處有喧鬧聲,我便與友人跑去另一桌看 John ,他並非像 Maria 般坐著,而是出現在平面的螢幕上,其他人仍拿手機猛拍,友人也幫我與他留影。

我們又折回原座,有一群高中女生約四至五位在我們的座位上談論要拍照,書包全放在我們的座位上,我也與她們一樣想與 Maria 合拍(但她當時已不在座位上),便從包包中拿起手機,一拿出才意識到拿成高中女生的,拿的時候並未想到是書包,看到手機時覺得很抱歉,趕忙跟對方道歉,並將手機放回書包,後去拿自己的手機。

1 放下榮格、放下理論/

一讀到以荷夢見兩位大師,腦海裡馬上出現了榮格的理論。他在《人與其象徵》一書裡提到,有一個人經常夢到與拿破崙或亞歷山大這種大人物邂逅或交談,榮格形容這個人在社交上很謹慎低調,總是選擇不為人注意的位置,儀態優雅迷人,且非常謙遜客氣,但當必須公開發言時,卻又能提供非常充分的資訊與論述。榮格詮釋這樣的人在夢境裡能與大人物侃侃而談,表示這個人的潛意識其實自視甚高,也因此他可以在現實世界裡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榮格用這個例子來舉證他的夢理論,他認為夢是來平衡意識的偏執,或指正扭曲的意識,同時也以這個例子證明,夢不僅是反映個體所忽略與壓抑的陰暗面,夢也會反映我們所忽視或壓抑的正面特質與能力,夢會呈現夢者潛藏的實力。也就是,個體在現實生活中雖然低調謙卑,但潛意識裡卻有自負的一面。

雖然我腦海裡出現榮格的理論,不過榮格本人也一直提醒世人,在理解一個夢時,最好暫時將對夢所學所知都先放在一旁,專心聽夢者說話,盡量蒐集資訊,別急著套理論。

他提醒大家,來自潛意識的夢與我們的意識能互補,產生一種平衡的功能,這個理論雖然能詮釋很多夢境,但不能以這固定的通則去詮釋所有的夢。歐曼更是堅持,我們要克制自己,不要用已知的理論來詮釋夢,我非常認同這樣理解夢的態度。

此外,即使這個夢真的如榮格所指,反映夢者內在擁有兩位大師的特質,那又如何?用理論來分析詮釋夢,似乎快速又有效率,幾分鐘就可以解決了,不需兩、三小時的團體探索。事實上,以荷已經參加讀夢團體工作坊很多次,這麼多年來更不間斷地參加各類型的心靈成長工作坊,對於這個夢的意義應該已經有基本上的瞭解。因此,我直覺她想將這個夢開放給團體,以歐曼的方法慢慢賞讀,並非要一個簡單的理論性答案,這個自己看書就可以找到了。此外,對於套用理論知識直接告訴他人夢的意義, 這樣與人互動的方式,已經讓我很不自在,好像以賣弄知識來證明自己。而且,這種一定要找出某個答案,在概念性、智識性、理論性的問題上打轉,總讓我感到無聊、窒息。我必須回到感覺,才得以呼吸。

在團體讀夢過程,讓我覺得最珍貴的,是看到夢與夢者在團體中,像花開一樣,一片花瓣接著一片花瓣,慢慢地綻放,是動感的,是層層相連的,每一分鐘的姿態都不一樣。就像看電影一樣,我們在找DVD影片時,會讀盒子封面上的簡介,僅僅一小段文字,劇情就能交代結束,有時候也早知道結局是什麼,但是仍然想看那過程,願意花兩個小時專心一意跟著劇中人物一起體驗情感的波動,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參悟人生究竟。

因此,以理論直接詮釋夢是不能滿足我的,不但讓我無感,也不太喜歡自己拿著大師所發現的知識當靠山,把自己裝扮成權威專業的模樣。此外,我也不喜歡在還沒聽清楚足夠的訊息之前,就急著告訴他人自己的假設或看法,但這個讓人不舒服的壞習慣我至今都還很難調整過來。

我在大學時代,認識一位很有智慧、很能透視人性本質與偽裝的好友,他是老莊的信徒,總嘲笑我「好為人師」。我抗拒他這樣說我,很不以為然,但卻一直忘不了他對我的觀察評論。中年之後被讀夢團體吸引,一次又一次練 習不要強加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好心好意,自己的價值在他人身上,在克制拉扯的過程,終於比較能看見那個習慣好為人師的自己,也才能逐漸與那個急著告訴人家什麼是對的、急著給別人問題答案的「小教授」保持一點距離。因此,即使以荷的夢讓我直接連結到榮格理論,我還是努力克制自己,放下榮格。

2 回到夢境/

以荷的夢,除了兩位大師之外,還有許多其他影像與人物、故事情節,這些都不是任何單一理論可以詮釋的。而且,為何Maria與John最近會到以荷的夢裡?以荷最近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以荷是怎麼看自己的?怎麼感受評論周圍發生的事情、周圍碰觸的人與物?她的生活有些什麼樣的變化?如果我們對這些一無所知,真的很難知道這個夢要告訴以荷什麼。

以荷一開始的連結是月底即將參加連續四天的薩提爾家族治療工作坊,很想探索原生家庭對她的影響,探索未來生涯的方向,她推論,或許因此夢到兩位大師。這樣簡單的解釋也是有道理,如同我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我每次聽到這樣簡單解釋一個夢的成因,我內心都無法起任何漣漪,心裡會喃喃:So what?(所以呢?)這樣的解釋對夢還是一無所知啊!這樣的解釋能讓夢幫助我們更認識自己嗎?夢有很多層次的意義與多重功能,例如我們夜裡經常夢到找不到廁所而緊張地醒來,結果真的很想上廁所,這是夢在叫我們起床因應身體需要。

夢就是潛意識的自己,它也很忙,一直在守護著我們,不僅會告知我們現實處境,提醒我們眼前的危機,也會指引安全的方向。夢不僅是被動地複製白日所見影它像是超級電腦一樣,會主動去蒐尋我們過去生命中的經驗,以更宏觀的視野,看清現實真相,揭露自己尚未發現或隱藏的感受與問題,並提出創新的因應途徑。

因此,在讀夢團體,還沒有蒐集到充分的訊息之前,盡量別問夢者或問任何人為何會做這個夢?夢是什麼意義?在脈絡不清楚的狀態下,不得不去猜測答案,這會讓被問的人很為難。有時候,夢者一開始也會對夢有一定先見,我總提醒夢者,先別急著詮釋夢,別快速評斷,再花一點時間想像一下夢境影像、情節、空間、人物、色彩等之象徵與散發出來的感覺,讓夢有機會好好被看見,然後回顧整理一下最近生活的思緒與議題,夢的意義會自然地浮現。

針對夢境,團體給了很多投射,尤其在場有多位夥伴都曾是Maria與John的學生。以荷在回應第一階段大家對夢境隱喻的投射時提到,最近很想探索原生家庭的影響,也在思考生涯的方向,雖然在中學教書十多年,也有成就感,卻還不是很篤定是否繼續當老師。她想往心理諮商方向走,但覺得時間已晚,「回不去了」,這是分享夢時她對目前客觀環境與自己處境的評估。幾個月後,我將這篇初稿先寄給以荷閱讀,她用心回應我,並提出部分內容的澄清,她寫說:

其實走在身心靈的路上我對原生家庭的探索一直有極大的興趣,我喜歡聽家族中的故事,它盤根錯節也資源豐富,往心理諮商走也一直是我認為此生的使命,只是時機與對象不同罷了,並不會覺得時間已晚, 回不去了,因為我覺得它是越陳越香,越歷練越睿智。

我們的心念不斷在轉變中,是動態的,在團體的當下,我們很難精確地表達自己,而我的記憶也是不完整的,也會受到我自己既有的認知影響而產生偏誤,因此,有關這個團體的夢書寫,初稿一完成,我必定先寄給夢者,再寄給團體每個人協助確認。以荷讀了我的書寫之後,更清楚表達她對心理諮商的認同與使命。

以荷覺得Maria與John是理想的父母,就像她以佛陀是父、觀世音菩薩是母一般。在夢裡,Maria出現在以荷與男性友人喝咖啡,等待電影開演的剎那,她覺得:

浪漫時光,母親介入了,這時我會用理性去做事,柔性減少,剛強出來。

最後一個場景是拍照,以荷想到的是:

拍照?真實生活中的我,很少拍照,我喜歡拍照,但我自己不會在相片裡,不想用拍照去留下什麼,與夢境不一樣,或許我得學習用另一 種方式與別人接近,我不是與別人很接近。

高中生給她的聯想是:

媽媽從小不准我看課外書,直到高二暑假我才第一次讀趙寧的書。

對於以荷第一階段的簡要分享,我有很多疑問,感覺她畫了幾筆的素描,輪廓還沒完全清楚,也還沒有塗上色彩。例如,與男性友人喝咖啡,等待一起看電影,在這樣的浪漫時光,Maria卻出現在旁邊,她聯想到母親對她的影響。但這回,她的夢選擇Maria,她所認為的理想母親,而非真實的母親出現在夢裡,以荷的潛意識要透過Maria這個影像來告訴她什麼呢?

此外,為何在夢裡可以接受拍照,不抗拒地與Maria一起留下永恆的影像,這與平時的她不一樣。

如果照她分析,要學習另一種方式與別人接近,那拍照象徵什麼樣的方式,而且是與Maria合照?

這些問題都是我心中的OS,是讀夢的重要線索,我還沒有具體答案,要慢慢等待,仔細傾聽找線索,也不能直接詢問夢者,讓夢者覺得有必要給團體答案,造成莫名的壓力。而帶領者或團體任一位成員此時若有自己的假設答案,更不能在這個時刻直接告訴夢者。這麼做,就如同揠苗助長,夢會提早關閉枯萎,我們就看不到花開了。因此,在以荷回應大家的投射之後,問她是否想繼續進入下一個階段,找尋做夢前的生活脈絡,她沒遲疑,微笑點頭。

3 憶起做夢前夕/

睡前,以荷讀 Maria 的新書《大象在屋裡》,從書中所附的DVD看到一位醫生在Maria的工作坊裡淚流滿面,原諒母親、接納父母,覺得Maria帶領的方式很震撼,有種「哇!」的感覺,心想,若她的工作也能讓別人這樣,這是很幸福的事,她想學Maria的帶領風格。

聽到她的回答,我的眼睛也跟著亮起來,僅是兩個概念六個字,應該也可以簡化成四個字,也就是「真誠一致」,雖然看起來很簡單,但心裡明白,這真不容易做到啊!需要一生的修鍊與還原,就像要我跟學生坦承,我指定給他們的厚厚教科書,有些內容其實我也不太懂,讓學生知道身為老師的自己並沒有那麼博學專精,很不容易。這其實花了我幾年工夫才能做到,就怕自己專業不足曝光,失去當大學教授的資格,被學生與同僚請下台。

我們剛生下來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應該是真誠一致的,後來,為了適應周圍對我們有權力的人,適應變化多端的生活環境,慢慢變 得扭曲複雜了。現在要回到「如其我是」的狀況,自然地吃,自然地睡, 開心滿足時就自然地笑,悲傷難過害怕的當下,就自然地哭或表達出來,可以自在地說「我不要」,轉頭離去,如嬰兒般自然地情緒流動,還真不知從何開始,要克服多少的「怕」。

以荷睡前還讀了一本有關跑步的書,是Scott寫的《跑得過一切》, 讓她印象深刻的是書裡寫著:「只有追尋的過程是我們平安和樂的泉源, 不是最後的獎盃,這就是你來的目的。」這句話引發以荷自問:「那我此生的目的是什麼?」這個問題一出口,以荷突然停頓一下,側頭思索,然後回頭看著大家,輕輕地說:「久久一段時間,我就會問自己,我要做什麼?去上了很多的課程,我到底要做什麼?」

無人能替以荷回答這樣大的問題,以荷大概也無意要問大家,這是她在做這個夢前夕,因為閱讀而反身思索,質問自己生命的目的,想做什麼,為何而存在,或許她的夢會有一些回應。她的質問,也引發我回顧自己生命,她的問題曾經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問題,從青少年開始就經常問 自己、問周圍的人:「人為何要活著,活著的理由是什麼?」問了很多年,還是沒有什麼具體的答案,雖然如此,大家都還活著,包括我自己。

沒有一定要往哪個方向去,大家也都活著,跟著多數人的腳步走, 談戀愛、就業、養活自己、進入婚姻、穩定工作、擁有自己的住所、養小孩………………總有一個眼前要到達的目標、要完成的事情,而且難度越來越高,威脅挑戰來自四面八方,尤其當沒有父母的羽翼遮護時,光是讓自己好端端活著就不容易了,其實也沒什麼時間想活著的目的,沒時間想要去哪裡。

此刻想想,能停下來詢問生命的目的,生命真正的去處,應該是有福報的。是否已經暫時站穩腳步的人才有餘裕問這樣的問題;或者是有智慧的人,預見了危險,直覺此地並非久居之處,無法究竟,所以繼續尋找生命的活水處。當然,用另一個角度看,也可能是失落的人,因為還沒安適、還沒自在無礙,才必須繼續尋找。難不成,我以上皆是?

團體很安靜,這時曦曦看著她的筆記,舉手發問,輕聲地問以荷, 「就剛剛提到,想探索原生家庭的影響部分,是否願意多分享一些?」這即是follow up的問題,跟著夢者主動提過的問題,進一步釐清,以開放的方式,不引導,不要求一定的答案,讓夢者得以選擇想分享的內容。跟隨夢者,可以減少侵犯夢者的隱私,或避免讓夢者在團體中,因為集體壓力而揭露尚未準備公開的訊息,更能避免誤導夢的方向。

以荷的回答簡要,一樣的音量,一樣的頻率,咬字清晰,我的筆記只有記下幾行:

我想去撥開,我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我不怕看到真相。我的家庭關係滿複雜,小時候一定要等爸爸回來才能吃飯,但餐桌上大家都不講話,趕快吃完,各自離開。父母關係在我高中時很不好,媽媽在我大學 時自殺,我現在已經習慣一個人住。

以荷在這時候停頓下來,這是我第三次讀以荷的夢,之前在第二個夢的脈絡分享中,知道以荷一小部分原生家庭狀況,當時一邊聽,心一邊痛,體溫上升。這一刻聽到,仍是讓我感到悲傷焦慮,團體相當安靜,我不知道大家的心情是否與我一樣沉重。但是,以荷此時端正盤坐,平穩地回憶那不愉快的往事,她有能力去看,有勇氣說,讓我們也能安定地跟著她的腳步走,繼續探索夢。

在她簡要回答曦曦的問題之後,我想將生活脈絡拉回做夢前夕,對這個夢的理解會更有幫助。我想起她睡前看Maria工作坊DVD的震撼感,那位被治療的醫師也在面對原生家庭議題,在Maria的工作坊裡,他原諒了母親,這或許也與原生家庭議題相關。於是,我請問以荷,當時她看完那影片後的想法,有沒有什麼願意與我們分享的?她說:

我小時候,母親照三餐打我,我應該很恨她,但我理解,她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我。我不能讓爸爸知道,以免媽媽被爸爸罵。(後續補充:那時我只是變得跟她不親,知道無法與她說心底話,我也不反抗, 只是學會了一種求存方式————————默默做自己,和自己對話。)

我被打之後,總是很想用棉被悶死自己。(後續澄清:不是悶死自己而是一種自虐,不想與外界引爆衝突,而是自我舔舐傷口。)

媽媽後來幻聽很嚴重,她自S那天晚上,我還與男友約會,是弟弟第一個發現的。

媽媽S後那兩週,沒有媽,我都沒有任何感覺,好像是一場夢,兩週後才有痛苦的感覺。然後覺得死亡沒那麼可怕,自S不一定是錯的, 我尊重她………………

4 以荷重讀自己的夢/

中場休息後,我邀請一位自願者,面對著以荷,一段一段地朗讀夢, 讓以荷得以從聽他人播放她的夢過程,再一次領會夢所要傳達的訊息。經過第一階段夢境影像探索以及第二階段尋找生活脈絡,以荷可能對夢有新的看見,她隨時可以打斷讀夢的人,分享她當下對於夢的理解或者任何新的連結。

夢一開場,是以荷參加薩提爾家族治療Maria的工作坊,但自己原來的位置被佔了。一聽到這一段,以荷補充說:

我與母親的關係緊密糾結,她管我很多,我會靠近諮商,是因為我媽。父親不管我,距離很遙遠。國中時父母鬧著要離婚,雖然知道爸爸有外遇,但想要跟著爸爸。

我一直在問,我是怎樣一個人?我要往哪裡去?從高中就開始探索 自己,我要活出自己的特性。

夢裡位置被佔了,想指責,但為了顧全大局,又算了,我怕犯錯。而家庭的影響一直是現在進行式,從未停止過。

 「高中就開始探索自己,想瞭解自己什麼?能否多補充一些?」我接著問。

想要做到「不會去管別人怎麼想」,睡前閱讀那本慢跑書提到「忘我」,若能得到啟發就能忘我,每天逼自己多跑一圈,告訴自己,其實我是可以的,痛苦會過去的。只要我有耐心,有目標,一定可以更輕鬆 地去處理家裡的關係,之前,若與人不愉快,就會自責。

「若能得到啟發就能忘我」這句話讓我有些感傷,為何要「忘我」? 這個「我」是否相當沉重,難以負荷?我回想自己所學、自己的生命歷程,我好像看見了無數受傷的我。當我們長期被壓迫扭曲,自我價值一再被傷被殘,被人嫌被人棄,當反抗、生氣、憤怒、冷漠敵意這些情緒都不被允許時,唯一能生存的就是認同了。認同「我」是沒有價值的,一遇到 挫折,就無法克制地嫌棄自己,認同傷害我們的人對我們的負面評價,「我」的存在是不愉快的,若能處在「無我」的狀態,會比較輕盈自在。

所以最好專注做其他事情,盡可能地遠遠離開「我」,最後能做到忘我,甚至與「我」切割。我其實也喜歡忘我的感覺,尤其專心做某事的時候, 沒有任何妄想時,身心統合,大腦沒有衝突矛盾時,身體會很舒暢愉悅, 是很深度的快樂。但是,不知為何,在聽以荷談忘我的過程,我有些傷感,尤其當很刻意地要去做些什麼來忘我,好像無法著地的種子,四處飄沒有機會發芽、生根、長大茁壯。或許,我在二十多年前,也曾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這是我自己的深深嘆息。

我心裡仍喃喃,播放夢繼續著。第二場景比較長,夢裡出現幾個人物,以荷對這些人的印象是:

那男性友人是長達二十年的朋友,一起修法,可以心靈交流,讓人感覺舒服,他不男性,也不陽剛。

Maria與John象微力量與智慧,尤其Maria到了九十歲,仍智慧、溫暖、一致,她出現在身邊座位,像是中樂透的感覺。但在夢裡Maria卻像四十多歲,很像認識的女性友人。

「能描述一下那位女性友人嗎?」我問。

她總是笑容滿面,易親近,真誠一致。我變得比較理性,感性減少很多,我怕失控。

夢境前後都有移動位置、尋找位置,以荷最後聽完自己的夢,不自覺地說:「我要找到什麼時候才覺得夠?………………」我用紅筆大字地寫下這句話之後,後面的筆記就一片空白了。

「我要找到什麼時候才覺得夠?…………………」這句話像唱針故障,持續轉動,但無法前進,一直重複,一直重複,漸漸地,腦海出現大學時代抱著吉他彈唱一首英文歌的影像,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我輕輕哼唱,記得唱這首歌時,眉頭總是因為歌詞裡那些問題,也是我的疑惑,而我都沒有答案。當時的我,其實還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大學生,沒經歷過承擔不起的失落,僅是對未來迷惘不確定。

歌名就是《隨風飄搖》。想起我過去三十多年青春歲月,萬般身影在風中舞動 著,快速變換移動,讓我好昏,此刻呢?我安住了嗎?不寫了,就此止住,邀請大家一起欣賞這首老歌。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Yes, and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Yes, 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第十章找回自己?/

我們依賴家人的照顧,但同時也不得不接受家人對我們的權力控制;跟學校老師學習,就不得不接受老師的測試與規訓;長大工作換取薪資,更難逃脫老闆的監控;我們需要愛,愛人與被愛,需要人陪伴,也因此,無可避免地讓我們所在意的「關係」牽制我們。生命過程,四面八方來的力量,不斷進駐我們的體內,佔據我們的大腦,分割我們的心。一位研究生上課時分享說:「我上了小學之後,自己就不見了。」小學、中學時代,學校的老師與同學幾乎決定了我們是誰。然後呢?下一階段,我們又會落入誰的手裡?

我們要怎樣找回自己?如果我們不需再依賴任何人存活了,是不是就能找回自己?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那些曾經對我們有控制力量的人即使已經不在了,或事已過,境已遷,但這些力量經常能成功地打造複製人,在我們的體內悄悄長成巨人,我們甚至無法察覺,這才是最可怕的。難怪有句很流行的話說:「我們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小時候,我們仰望各種不同外型的巨人,逐漸地,他們就在我們體內定居。巨人有時像大將軍一樣,協助我們開疆闢土,有時也很有意見,管很多,控制我們可以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我們不一定會把巨人當敵人,有時,我們真心臣服於巨人腳下,愛這個巨人,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像巨人一樣有權有能,一樣偉大。

麻煩的是,我們一生接觸這麼多人,經歷這麼多事,體內的巨人其實也很多,巨人與巨人之間也會爭執角力,甚至引起大戰,各有死傷,我們要認同哪個巨人?

參與讀夢團體這麼多年,讓我一點一滴看見許多曾經是隱形的巨人,在夢裡現身。

我遇過許多有勇氣近距離看自己的人,得以甩掉殺傷力強、權控欲大的巨人,或者能與他們相隔一點距離,將他們置放在適當的位置,保持平權的合作關係,不再被巨人宰控。所以,現身的巨人並不可怕,若仔細看一個巨人,他的巨大身影背後,總有嬰兒般的脆弱、笨拙,非常不容易維持平衡。因此,只要能看見控制我們的巨人,就有機會擺脫。看不見的敵人才可怕,無論力量再怎麼小,當它躲在暗處,破壞力就無窮,讓我們慘遭滑鐵盧,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在寫「內在巨人」這個概念時,我突然想起三年多前快接近暑假時,以荷所分享的一個夢。夢裡,她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面,「有個人踩著單輪車,車身竟然有十幾層樓高,我納悶,這如何踩呢?」這個夢,至今我還是疑惑,與以荷一樣納悶,要踩十幾層樓高的單輪車是怎麼做到的,也一直參不透,以荷潛意識裡為何創造出「踩著巨大單輪車的人」這個影像,這回又夢見家族治療兩位大師,它們要表達什麼?

對單輪車的印象,是小時候外婆家農村四合院,當有重要節日慶典時,會請馬戲團來表演雜耍特技,他們會一邊騎著單輪車,一邊雙手表演雜耍。我沒有騎單輪車的經驗,不知道那感覺,上網Google單輪車,發現單輪車在日本已列入小學訓練孩子平衡感的課程。

所以呢?要能騎一台十幾層樓高的單輪車,要怎樣才能維持平衡不會摔下來,又要怎樣才能用腳力控制方向?

這需要怎樣的毅力與專注力才能做到?以荷當時剛完成一次成功完美的教學觀摩,這是一個可能的連結,我筆記上有記下以荷說:「教學有焦慮,但可以handle,可是感情不能。」那時,她正在思考與男友分手,感覺沒了,但相處久了,要分手很困難,怕傷害了他,會有罪惡感,可又不喜歡一直僵著,沒能量。「我要活出自己,我不喜歡沒有能量的感覺…………………我要追求心靈的獨立。」她說。 

夢境從參與工作坊出發,以荷很勇敢果斷地告訴大家,參加Maria工作坊與現實處境相符,就是要探索原生家庭進入內在深沉的感覺。

不少人的夢與生命故事,發現成長在破碎或關係張力很強的家庭,長大成人後,雖然在社會上生存適應也很辛苦,但有時反而因為更堅毅與努力,在社會上的成就很高。原生家庭關係的創傷,影響最深的不是社會適應生存,而是親密關係的經營。在私領域裡,原生家庭的陰影總是如影隨形。

一有風吹草動,身體記憶全部被啟動,如臨巨敵。

第二個場景,以荷之後的心得寫道:「喜歡的伴侶關係是兩條靠近而不斷成長的線,相互分享,不黏又不疏離,夢裡與男性友人浪漫等待看電影時,出現的女性象徵著不放心的母親。」我倒覺得,經過這麼多年的精進學習,以荷的潛意識在告訴她,要融合Maria的智慧與特質去面對親密關係,而且她與Maria在夢裡有真實溫暖的碰觸,象徵Maria所具有的真誠一致與以荷已經是相當親近的。如後續以荷又寫說:「我想成為她(Maria)那樣的人不是遙不可及的幻想,是實實在在的並且是伸手可及的。」

我經常發現,一個比較完整的夢會很有系統地與夢者對話。首先,夢境開場總是精確如實地描繪夢者的當前處境;之後,夢境會逐漸揭露夢者潛意識對當下處境的感受,或者發生的歷程;最後,夢境會呈現與這議題相關的經驗資料,創造新的影像或故事情節,提供夢者未來方向。

以荷夢境的最後場景,一群十七歲少女、四十幾歲與九十幾歲交錯的Maria,她寫說:

願我永遠有十七歲的純真熱情、四十歲的勇敢自信與九十三歲的睿智無悔,每一刻都活在當下,並能一致性的表達自我,回望人生時皆幸福充滿。

 

Nite最近讀的一本書,受益良多,推薦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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