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平常禪:活出真實的自己(Being Zen: Bringing Meditation to Life)
作者/艾茲拉‧貝達(Ezra Bayda)

第二章“快速、廉價與失控”/

  如果能客觀地覺察而沒有慣常的好壞觀念,我們就會發展出一份開闊感,讓自己從狹窄的認同,拓展成更大的洞視。

  有一部電影“快速、廉價與失控”(Fast,Cheap & Out of Control 1997)敘述的是四個不尋常男人的生活。第一個男人是一名馬戲團裏的馴獸師。第二個男人的職業是設計登陸月球的機器人。第三個男人是一位科學家,專門研究“鼴鼠” 這種無毛哺乳類動物的生活。第四個男人是一名園丁,他花了五十年的時間將大樹修剪成動物的形狀。雖然我說這些男人很不尋常,其實他們都十分正常。他們和我們所有的人一樣,都企圖掌控這個根本無法被操控的世界。他們的不尋常之處僅僅在於他們的職業,因為它們擴大地反映出了我們每個人的行事風格:以掌控世界的方式,帶給自己快樂和安全的幻覺。

  獸師的策略是永遠不顯露出自己的恐懼,每次離開獸籠時他早已嚇得汗流浹背,但是他絕不讓那些獅子知道自己膽怯。他必須維護一切皆在掌控中的那個幻象,即使是獅子咬了他的腳踝,鮮血淌進了靴子裏,他也不離開獸籠。他總是會完成他的演出,做出一副萬獸之王也被他操縱的模樣。然而他心知肚明,它們在一瞬間就能將他撕碎。

  機器人設計師則想創造出聽命於他、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效的機器。然而他發現到,他並沒有把握讓機器人行走。他只能設計出一套也許能讓機器人行走的程式。這個看似簡單的任務,讓他有機會瞥見人體動作驚人的複雜性以及改變這套程式的困難度,不過他還是繼續尋找讓一切都在操控中的方法。

  那位研究鼴鼠的男人在博物館裏布置了複雜的展示會場,以便說明鼴鼠和螞蟻及蜜蜂一樣,都擁有自給自足的智慧型社區。他試著複制出鼴鼠的自然棲息地,一個複雜精密的地下迷宮。他發現在大自然中,如果有一隻大象走過這個迷宮,只要一腳就可以把它整個踩扁。但即使知道鼴鼠的自然環境時常有如此這般的危難,還是無法阻止他竭盡所能複制出一個人工棲息地,藉以防止任何危險,並帶來安全上的保障。

  那名園丁花了半個世紀的時間,在一名富婆的大花園裏,定期將大樹修剪成唯妙唯肖的動物形狀。然而多年來的苦工,只消一場風暴就被破壞殆盡。影片中的他在狂風暴雨裏無助地穿越過他的花園,這個畫面勾起了一股無依無恃的感覺,讓我們意識到自己那掌控的策略是多麼脆弱易毀。即使是勤奮不懈,也無法阻止大自然的摧毀力量。

  如同這四個男人一樣,我們每個人都無所不用其極地依照我們的掌控幻覺來模塑世界。一旦聚焦於自我中心的夢想之上,或企圖支撐住自己的舒適感及安全感,我們的世界就會變得狹小而隔絕。而且,不論我們的對策有多麼牢靠,仍然隨時可能會失控。藏密導師佩瑪丘卓(Pema Chodron)將自我比喻成一個房間,一個能夠讓我們在其中隨意旋轉的護身之繭。繭裏面的溫度永遠恰到好處,播放的永遠是自己愛聽的音樂,吃的永遠是自己喜愛的食物;最美妙的是,我們一向只准那些討我們歡喜的人進到屋裏來。簡而言之,我們完全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來決定我們的生活——愉悅、舒適而又安全。

  但是一跨出這間屋子,情況又如何呢?不可避免的,我們一定會遇上日常生活的各種煩擾,尤其是那些被我們擋在屋外的麻煩人物,以及我們費盡心思想避開的困境和惡劣的情況。這些令人不悅的情況發生得越頻繁,我們就越想躲進自己的屋裏及自己的防身繭中。我們關上窗戶,甚至還加上鐵窗和百葉窗。我們在門上裝置了特別的防盜鎖,竭盡全力將人生鎖在門外。

  但是如果夠幸運的話,有一天我們可能會發覺,我們的屋子只是個真實人生的替代品罷了。為了控制我們的世界,讓它變得舒適而安全,我們寧願窄化自己的存在,以替代式的生活來交換真實的人生。這樣的人生其實是在逃避最深的恐懼——害怕無依無靠,害怕孤獨,怕自己不被尊重,怕存在的那份焦慮感。我們想避開這些恐懼的強烈程度,往往反映出我們體驗人生的方式;這些恐懼會封閉住我們的心,使我們退縮。它們令我們變得麻木不仁而無法活出真實的人生。它們會凍結我們的志氣,使我們無法自然敞開心胸。其結果是,即使我們的掌控策略仍然奏效,我們依舊會停滯於不滿足、挫敗及孤絕感中。這些徵兆再再顯示出我們已經活在替代式的牢籠裏了。

  自知之明是覺醒之道的重要面向之一。如果有幸能覺察到自己真實的情況,就會逐漸明白,只有透過修行,才能將替代式的人生轉化成更真實的生活。修行也許包括了靜坐,然而它絕不僅止於此。我們必須觀察到所有會阻礙我們過真實生活的障礙:我們曾經為人生編織出的理想畫畫,我們的矯飾,我們的自我意象,我們的盲點,我們的防禦行為,我們的憤怒、恐懼與困惑的自動反應。以下這句美國原住民流傳的格言,表達了願意敞開心胸活出真實人生的深切渴望:

  我們在此生中可能擁有許多條路,

  但只有一條路是有價值的——

  做個真人。

  有趣的是,想過真實的人生就必須明白,生活中的每件事都是道。我們遇見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幫助我們覺醒,然而,企圖掌控卻會阻礙我們深入感受內心的痛苦及恐懼。我們所有的理想和期待,都是在要求生活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發展。但是這份要求——這份奠基在恐懼之上的掌控性,這股想要建造防身之繭的欲望——必須先被如實看到。一旦建立起客觀的自知之明,我們就會開始認清自己在何時、以何種方式護衛自己。基於這個理由,自知之明便成了覺醒之道的重要面向之一。

  我們必須經由自我觀察的修持來獲得自知之明,因此一開始就得無情地觀察自己,幾乎像是跳出來從身外看自己一般。那種狀態跟集中焦點在自己身上是截然不同的。後者是一種重複再三的循環——不斷地想著自己,分析自己,認同自己的情況——然而跳出來觀察的狀態卻是客觀的。那不是一種分析,也不是一種批判,只是如實見到自己的行為、思想、思想的內容、反應的方式和時間點,還有基本的對策是什麼,基本的統合感是什麼,核心的恐懼又是什麼。在各種情境之中客觀地覺察自己,我們就會開始認清替代式的人生具有哪些成分:裏面盡是一些自己該怎麼樣、別人該怎麼樣、生活該怎麼樣之類根植於恐懼的觀念。我們會開始看到自己所設定的一些條件,以及自己如何利用它們來製造“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幻覺。

學會客觀地觀察自己/

  這位客觀的觀察者往往能幫助我們看到正在發生的事:我們的念頭,我們特定的反應,我們對治這些反應的方式。但這並不是一種內省,而是一種覺察,覺察到心中各式各樣的制約。然而我們並不是在回顧過往的制約,也不是在分析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只是單純地把這些制約看成是正在發生的事。如果能客觀地覺察而沒有慣常的好壞觀念,我們就會發展出一份開闊感,讓自己從狹窄的認同,拓展成更大的洞視。我們會因此而發現,每當心中生起一種反應時,一定有某樣東西在操控著自己,只是我們無法看得很清楚罷了。如果了解到這一點,並且帶著好奇心來觀察自己的反應,我們就會看到自己何時以及如何操控著我們的世界。

  舉例而言,想像有某個人正在公開批評我們,於是心中立刻產生了憤怒的反應。接著,我們又會自我合理化和歸咎對方,而形成一連串的妄念。憤怒的感覺一旦冒出來,就會開始堅信那個人對待我們不公平,甚至連整個人生都變得不公平起來。此刻如果能憶起修持的方法,我們就會想起情緒反應如同鬧鐘一般,提醒著我們要留意當下正在發生的事。接著觀察者便破門而入,它開始覺察到心中不斷重複的念頭:“這是不公平的。”(內心的攪擾仍然存在)。這時我們很可能會發現,情緒的反應是直接從“人生應該公平”這個觀念中生起的。當我們認清這一點之後,才可能觀察及體證到這個觀念底端的恐懼:恐懼失控之後的無助感。終其一生我們都在企圖掌控人生,讓它能符合我們的理想,並藉以逃避最深的恐懼。

  但何時我們會變成那名馴獸師 ——企圖制造出“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幻覺?何時我們會創造出內在的機器人——以機械化的模式安全而有效地活著,根本無法察覺真正令我們生氣的原因?何時我們又會制造出安全的棲息地,或是將大樹修剪成動物的形狀——假裝大象的腳或寒冷的風暴永遠不會侵襲我們的世界?要想得到答案,我們只需看一看自己的情緒反應,從其中我們一定會發現自己仍緊抓著某個意象或某種自我感不放。這時我們不妨問自己一個簡單的問題:“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是不是只想要面於好看一點?是不是只想讓自己舒服或安全一些?是不是被錢財欲望掌控了?我們的苦惱是否來自於對權力地位的追求?我們的焦慮感是否跟渴望被贊同有關?我們是不是正在執著,企圖掌控一切?然而這些處理的模式都不可能帶來真正令我們滿意的人生——換句話說,它們只能帶來替代式的人生。

  一旦理解了情緒煩擾和我們對生活的期望之間的關系,就能更深入地修行及體證。修行將帶領我們直接進入最深的痛苦——進入失控的無肋感之中,進入被拒絕、被拋棄的恐懼中,進入自己是與別人隔絕開來的根本信念裏。我們一旦探入內心的這個地帶——長期以來不想面對的內心一角,就會發現自己還是有能力安於其中而不感到迷失或是被淹沒。我們將體認到,憑著那份願意安住在困難地帶的意願,便能激發出開闊的心胸。

  在轉回頭來面對自己一直企圖躲避的真相之前,我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修行並不是一味坐在蒲團上禪定,如果無法學會客觀地觀察自己,我們永遠都只是替代式生活中的囚犯。一旦學會在生活裏修行,以越來越誠實的態度觀察自己的恐懼,我們就能體驗到跨出屋外的那份自由,並且開始有膽量深入於人生的真相。

第三章瑞士乳酪/

  只要願意當下安住,就能和生命的坑洞及整體共處,不過那些坑洞並不會因此而消失;我們只是如實看著它們而不再信以為真了。這種轉化的過程,便是修行的精髓和成果。

  讓我們把自己想像成一大塊充滿著坑洞的瑞士乳酪。這些坑洞盡是一些令我們認同的東西、心智的建構、欲望、盲點、癥結點——這些面向似乎阻礙著我們去發現自己的乳酪本質。某些禪修者有時會突然瞥見自己其實是一整塊的乳酪,因而忘了身上的坑洞。不過,我們還是比較可能會認同那些小小的坑洞——把自己視為一名受害者,一個充滿著困惑的人、膽小的人或是行為正當的人等等。這麼做往往會讓我們遺忘了自己的乳酪本質——浩瀚無邊的開闊性、神性等,隨你怎麼稱呼。無可否認的,我們既是那些小小的坑洞,也是那一整塊的乳酪。一旦能如實見到那些小坑洞,我們就會發現它們並沒有任何實質性。

  如同所有的類比一樣,上述的譬喻顯然也無法完整而正確地說明修行生活是什麼。簡而言之,自我觀察就是要看到哪些小洞是我們所深信不疑的。然後我們會看到,如果深信這些小洞是實存的,就會阻礙我們體驗這一整塊的乳酪。此乃一種體證式的領悟,而不是理論。但如果領悟到這一點,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最常見的修行途徑總是強調“開悟”,也就是要穿透正常意識的泡影,清晰而深刻地見到實相。這種修行途徑的問題之一就在於:我們經常會將這種開悟經驗視為高一等的實相,而低估了事物的自然常態。修行的整個焦點會因此而放在某種特殊體驗之上,以為有了這份體驗,就會得到永恒的自由——解脫。這其實是一種浪漫不實的觀點,也是一種幻想,因為沒有任何經驗是永恒的。沒有任何一種經驗可以使我們永遠解脫,但這並不意味此類經驗是無益的。它們可能深具啟發性,也可能點出正確的方向,但除非我們的修持能用在日常生活裏,否則又有什麼意義?

  另外還有一種修持的途徑,它雖然不像追求開悟那麼浪漫,卻能直接面對眼前的任何一種實況;我稱之為活出實修的生活。它的作用就在不斷回到當下這一刻,而這一向都是禪和其他默觀傳承的精要。此種途徑和追求開悟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它所強調的乃是要面對那些通常被我們視為“凡俗”的議題。事實上,這些議題往往是我們最想排除的,而它們就是這塊瑞士乳酪上的小坑洞。

  我們是不是總滿懷著焦慮和困惑?每當我們遭受批評時,是不是立刻感到憤怒?我們是否還活在深埋的羞恥感中?什麼樣的行為是被恐懼所驅動的?我們能不能友善地對待自己?是否還有任何一個人是我們無法寬恕的?在這些棘手的問題上進行修持,體驗日常生活裏的煩惱並加以釐清——更大的視野自然會變得清晰可見。

  舉例而言,每當憤怒生起時,我們不妨將憤怒視為修持的對象。雖然我們比較偏好祥和、寧靜和清明,然而當下的真相卻是憤怒。除非我們能從修持的觀點來看待這股憤怒,否則它勢必繼續窄化我們的生命,封閉住我們的心。反之,直接面對恐懼,卻能培養出願意安於當下的豁達心胸。

  然而,如何才能直接面對憤怒,或是任何一種強烈的情緒?如何才能消解我們那塊乳酪中的所有坑洞?我從我的老師淨香‧貝克那兒學到了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如何釐清我們的信念系統,第二種方法則是如何體驗每個當下的生理覺受。釐清我們的信念系統其實就是“認識你自己”,它涉及到精確的自我觀察——認清自己如何思考,如何反應,思考的內容是什麼,內心的策略又是什麼。一旦學會如何觀察自己,我們就會越來越熟悉自己的信念系統和運作人生的態度。

標明念頭/

  釐清我們的信念系統並不是要分析、去除或改變它們,而是要清楚地看到它們的真相。

  我們用來釐清信念系統最主要的工具就是標明念頭。有許多禪修法門的指令是:當念頭生起時,任由它去。這個指令的目的是要讓心變得安詳清明。如果我們能做到這點固然很好,但有時我們就是無法讓念頭治失。我們的心忙得不得了,短時間之內根本無法安靜下來;人類似乎很難規避隨著演化而來的過度活躍的頭腦。因此某些禪修途徑對治這些不斷生滅的念頭的方法,就是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妄想”——藉以破除對妄念的執著——然後將注意力收回到呼吸或其他的專注焦點。雖然這麼做確實能幫助我們放下念頭,但仍然無法真的釐清內在的意圖,這時標明念頭就派得上用場了。

  標明念頭這種工具可以帶來雙重利益。第一,它能破除我們對自己的思想的認同,讓我們看見思想只是思想罷了。第二,它能讓我們認清自己正在想些“什麼”。譬如你正在打坐,你試著覺察自己的呼吸,卻發現心裏一直在想:今天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標明念頭的方法如果用在此刻的話,只需重複地對自己說:“現在的念頭是我有很多事要做。”就夠了。這有點像肩膀上坐了一隻鸚鵡,它逐字逐句將你心中的念頭說了出來。

  此法一開始看起來似乎過於頭腦化,它會讓我們的頭腦更加忙碌。然而這只是因為我們尚未習慣罷了,我們還需要花一些時間才能讓此法突破我們的念流。為了經驗一下這個過程,靜坐時也許得花上五分鐘的時間,清楚地標示出每個念頭,之後我們就不需要標明所有的念頭了。舉例來說,假設我發現自己正在進行不合邏輯的或瑣碎的思考,這時我會概略地標明它們,譬如“計劃”、“幻想”、“白日夢”或“自我對談”。這樣的方式也可以讓我看到心智運作的模式,它通常能打斷念流而讓我跳出心智的次元。

  每當我覺察到些微的情緒反應時,我通常會立刻標明當時心中出現的念頭。譬如我正在靜坐,雙腿因為盤坐而開始感到酸麻。我發覺自己有一點煩躁,我的頭腦也開始認為這件事太困難了。我立刻認出當時的念頭,於是對自己說:“念頭認為這件事太難了。”“念頭認為我應該動一動身體了。”經過一段時間的標明念頭練習,任何潛藏的操控性思想都會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我可能會看到自己基本的潛存信念是:“人生應該是沒有痛苦的”“生活應該是舒適的”;當這些信念變得清晰可見時,我就以上述的方式來標明它們。“認定並深信生活應該是舒適的”跟“念頭認為生活應該是舒適的”,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態。

  如果能重複練習上百次或上千次,到了某個時刻我們就會看到,即使是最頑固的念頭也無法代表真相,因為它只不過是個妄念罷了。我們更可能會見到這個特定的念頭一直在默默主導著我們的行為。就在見到的那一刻,我們開始有了覺察,在這之前我們一直是盲目的。我們的盲目主要是被“定義”所造成的,一旦能運用精細的加標籤方法,覺察之光就會開始照亮過去所看不到的信念——那些會造成不圓融的行為模式的想法。

  我們通常無法看到自己的盲點有多少,也看不到自己有多麼缺乏自知之明,或是為自己及別人帶來了多麼大的破壞。我們也許對修行已經耳熟能詳,對所有的技法也都知道了,但有時還是會低估面對恐懼時所必備的條件——以無情和誠實的態度來檢視我們所有的盲點及行為。

  從某方面來看,真正的問題是我們知道得太多了。我們想得太多,說得也太多了。我們很容易就會以認知、思想和話語來取代艱苦的實修。但這並不意味修行是一件陰森而冷酷的苦差事。我們越是能誠實地看透自己的盲點和策略,就會變得越輕鬆,為什麼?因為越是覺察得清楚,我們就越能放下不必要的包袱——緊抓不放的自我形象,矯飾,或是讓自己成為特殊人物的慾望。

  我第一次見到淨香‧貝克是在某次閉關時的正式訪談裏。和這麼著名的一位禪師見面,令我感到坐立不安。我坐定下來,並且告訴了她我的名字。她問我:“你是從哪兒來的?”我立刻嚇得果住了;我以為她問的是一則禪宗公案,於是趕緊回答:“我不知道。” 她聽了之後放聲大笑。她當時的意思只是“你住在哪裏?”我卻懷著過多的預設——譬如禪是什麼,一位著名的禪師可能會怎麼樣,我的表現應該怎麼樣——而完全沒檢查到這些意象的真相。因為當時我還沒領會標明念頭的價值所在,因此對那些未經檢查的意象信以為真了。從那時起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這種標明念頭的方法確實能釐清那些主宰我們生活的種種幻相。

  我們時常會忘掉修行是需要時間和毅力的。有時我們會忘記自己必須進行的一些基本訓練。從修行生活的開始到結尾,都必須一再地付出努力。標明念頭的方法主要是在幫助我們如實見到這塊瑞士乳酪的坑洞。如果不再認同自己的信念,就不會稱這些坑洞為“我” 了。一旦停止相信這些坑洞的實存性,就能意識到更大的整體。但是我們必須明白標示念頭的修練並不是那麼容易達成的,要想精細地進行這項修練,就必須持之以恒,誠實地對待自己,而且可能得花上多年的時間,才能發展出足夠的功力。

體證身體的實況/

  釐清信念系統跟覺察力息息相關,不過這只是一部分的基礎訓練罷了。第二種途徑也同樣重要,卻比較難以描述清楚。這個途徑可以被稱為“體證”。然而,到底什麼是體證?在本書中我們會不斷地探討這個問題。它主要涉及的是在每一個當下對身體的實況進行覺察,或是對身體上的各種感受了了分明地覺知。其中包括對呼吸的覺知;同時也包括了對周遭環境的現象,譬如聲音、影像和氣味的覺察。

  讓我們來品嘗一下箇中的滋味。試問你的身體現在有什麼感覺?你最強烈的感覺在哪個部位?請選出其中的某一個感覺,看看那份感覺到底是什麼?它的質地是什麼?接著覺察一下周遭的環境。周圍有沒有任何聲響?空氣在你的皮膚上會造成什麼感覺?注意一下眼前的身體實況,看看自己對此經驗不熟悉到什麼程度。留意一下脫離心智活動而進入身體實況的感覺是什麼。只有不陷入思維活動時,才可能擁有這樣的體證。

  這兩種修持的途徑——釐清我們的信念以及體證身體的實況——能讓我們擴大覺知的範圍,即使是最困難的情緒反應,也可以被包容進來。我們甚至可以學會用嶄新的方式跟自己最深的恐懼、最深的羞恥感、最不想要的感覺產生連結。一旦能釐清自己信以為真的想法,而不再把它們當真,並且能安住在肉體的經驗之中,就會開始看到自己所經驗的這些坑洞,只不過是一些深植於心中的信念以及身體上微細或不太微細的不舒適感。如果能見到這些現象——我所謂的見到,指的是能夠促成真實理解的一份洞見——就能嘗到自由的滋味了。

  覺察的範圍一擴大,我們就會發現自己開始有能力安住在這些坑洞之上,而不再確信它們是實存的。有了覺察之後,那些自我設限以及造作出來的觀點,就會變得比較有浸透性了;然後我們就會跟人生的真相產生連結。那就像是摘掉了有色眼鏡,不再透過我們的局限、慾望和批判的鏡片來看待事物。那也像是脫掉了一雙緊鞋:局限感和界分感突然消失了。

  當然,不消多久我們又會重新穿戴上我們的有色眼鏡和緊鞋。雖然我們已經嘗到了那份如實安住的自由感,但還是寧願回到舊有的模式。因此,願意如實安住的過程是既緩慢而又猶豫不決的。過程中抗拒力會一再出現,我們將不斷地在是非之間掙扎,時而安住在掙扎之中,時而追逐著舒適和安全的幻覺。

  但是到了某一個階段,我們自然會從不情願安住,轉變為心甘情願地順受。這種轉變即是關鍵所在。只要願意當下安住,就能和生命的坑洞及整體共處,不過那些坑洞並不會因此而消失;我們只是如實看著它們而不再信以為真了。這種轉化的過程,便是修行的精髓和成果。

-續-

文章轉載自七葉佛教書舍,Nite於2021年閱讀後有感分享,轉載分享請註明七葉佛教書舍,功德與印經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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